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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詩情,多畫意,終歸只是個詞。

 

玉盤,這詞兒不知出現在多少古文中,只因著光暈模糊、清冷蒼涼的圓月,實在貼切到唯美。

 

玉盤啊……玉盤如鏡,千古來去,又照盡多少人生百態。

 

夜色,深了,深的,宛若殉葬情人的無底潭。

 

夜色啊……夜色如海,千古來去,又容盡多少人生浮沈。

 

月、夜,那麼純淨無暇,風塵中企盼的女子,千古來去,也就那麼一遭,情、愛,是否亦終歸只是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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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我不確定

 

「噓……

 

兩抹身披斗篷的身影乘著六月黃梅薰風閃身到樣式繁華典雅的大門前,幾乎沒有重量的輕盈腳步更顯示兩人實力不凡。

 

正如同他們的身份。

 

「別叫我皇兄,」一隻白皙看似養尊處優,卻帶著長年習武之結實狠勁的手臂自寬大袖口伸出,扯下兜帽。染上一撮燄色的冰晶銀長髮、貓眼石般細長剔透的血色豎曈暴露在燈火下,完美俊俏到雌雄莫辨的面容散發出亦正亦邪的陰柔氣質。

 

「真是的,瑟恩,要不是你幫了我一把,我絕不會自討苦吃帶你這笨蛋來。」

 

另一人嘆了口氣,稍稍黝黑且更加強而有力的粗厚手掌也跟著揭開帽簷,完全迴異的陽剛輪廓、正氣凜然的深邃黑眼,比鴉羽更烏亮的短髮折射出六芒星狀的白色反光,有別於獨特到詭異的同伴,是嚴肅而保守的相貌。

 

「皇……瑟亞哥,你不帶我來也可以……唔!」

 

他的後腦被重重搧了一下。

 

名為瑟亞的銀髮青年收回手,眼裡帶著嘲弄意味,「你也真夠迂了,我好不容易把你帶出來找樂子, 可不是為了讓你跑回宮裡告狀,親愛的皇.弟。」

 

是了,黑髮、銀髮,黑眼、紅眼,這不是萬人之上、受眾人景仰的皇子,還會是誰?

 

爍月爍星馳天際,雙皇雙子勝晨曦。

 

全國皆知、流傳於大街小巷乃至達官貴人間的名句絕非怪力亂神,今朝皇儲「夜月」戴瑟恩、「星河」戴瑟亞可說是名滿天下,文武雙全、容貌俊美、屢立戰功,五年來不知使多少邊疆蠻荒部族聞風喪膽、不戰而降,馳天際、奔戰場,勝晨曦、過王朝。

 

而此刻,只應天上有,必是天子相的星月雙子,半夜在是非之地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其中一個還揍了另一個。

 

揉揉腦袋試圖消除疼痛,瑟恩一直不明白兄長為何哪不打偏偏打頭,明明自己比他高了將近一尺,他就是踮起腳伸長手也要拍下去。

 

「啊啊……這該死的怪顏色。」瑟亞摸出一條頭巾遮去鮮明的特徵,幾縷亮銀落下便引來一陣抱怨。

 

「父皇會砍了我。」又深深嘆了口氣,知道哥哥外表拈花惹草內心十足暴力又絕情,這些年不知惹出多少自己也壓不下的大麻煩,都是由他偷偷收拾掉的,甚至還得偶爾滅個口,這次搞到妓院來了,也不知之前究竟來了多少次,一向潔身自愛認真嚴謹的他居然還成了幫忙翻牆敲昏守衛的共犯,若被發現還真是百口莫辯了。

 

自己似乎總是拿人沒轍,永遠是被使喚的料。

 

「最好會,那我早在十歲那年就被砍死了,反正被抓到我一定保你。」和自己頭髮糾纏完的瑟亞冷哼一聲,眼裡卻閃動著好奇,「好了,瑟恩,你說你認識『她』是不是?」

 

為「她」而來的客人多到差點碾平了門檻,其中不乏有錢又有勢,縱然不能泄露身份,憑自己這張臉還有哪個女人得不到?然而次次偷溜出來,卻次次敗興而歸。

 

如今能靠點小關係,還是自己的親弟弟,何樂而不為呢?雖然對這層關係究竟哪裡來感到十足疑惑。

 

「是,但我不會告訴你為什麼。」一眼看穿孿生兄弟的想法,瑟恩淡淡扔出一句話。

 

「臭蛔蟲。」

 

 「經常有人這樣說。」他才不會輕易被激將法勾上。

 

他也有秘密,而這正是哥哥使喚他時沒有抵死不從,猶豫良久還是來幫忙的原因。

 

好想見見她,好想對她說一句對不起 。

 

「呿,不講就不講,反正我也有驚喜要給你……」瑟亞扭過頭,轉身用力拉開了大門。

 

霎時間,引爆開的歡愉笑語、瓷杯鏗鏘、桌椅碰撞使瑟恩一陣頭昏。

 

濃濃酒氣、優美的詩賦,充滿文藝氣息的溫柔鄉令他一愣。

 

一直壓抑著自己,將自己困在皇宮角落,是不是忘了自由?是不是忘了……什麼?

 

男性與年輕人共有的慾望,想快樂、想破除枷鎖的慾望,使他充滿罪惡地控制著興奮感。

 

這就是……她在的地方?

 

看著他不再嚴肅拘謹的表情,瑟亞笑了,笑的惡意、笑的叛逆。

 

「我善良正直的好弟弟,我那根本沒當過一天男人的好弟弟啊,」微微瞇起眼抵擋強光,他舔舔唇,「你肯定沒來過這種地方吧。」

 

「青樓夜夜流言,傳說中一見必痴,二見必狂的大花魁,本皇子又想知道,究竟是怎麼樣的國色天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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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日琴,是的,這是她的名字。

 

柳日琴,人們說啊,她是塞外民族的棄兒,是娼婦不要的孩子,人們說啊,她因獨特的容貌被鴇母撿了去,自小在煙花巷長大,聰敏靈巧。十五年出落成一個琴棋書畫俱能,吹彈歌舞俱佳的美人,再一年,變成了天下第一名妓。

 

一件必痴,二見必狂,共飲三杯必茫茫。

 

一聞似夢,二聞似仙,同舞三巡至翩翩。

 

沒人能讓她接客第二次,也沒有人敢冒著發狂的險。

 

多美?是見過者一輩子的秘密,全城皆瘋的紅顏,豈能言傳?

 

見了,才知。

 

今夜,花魁娘子的閨房,為誰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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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官人,我想……」年長婦人一張臉皮上堆滿歉意的笑,雙手在裙邊攥啊攥。

 

「我這小女兒,一向守信,性子又拗,接客一次就是一次,若今日陪過一位,饒是貴賓也不願再見啊。」

 

既是英俊有為的好青年,錢還砸到連鴇母都親自出來迎接了,要不是知道女兒性子,她也不想讓兩人失望啊。

 

「沒想到這位姑娘如此有原則。」瑟亞挑起眉,指節輕敲桌面 。

 

「敢問她今天的座上賓是哪位啊。」也許弄小心點,把身份搬出來壓一下也不是不行。

 

「小官人,可是二王爺呢,我也不敢隨便動啊。」

 

「二……二王爺!」他的臉瞬間綠了,全身僵硬。

 

……皇叔。」瑟恩涼涼的小聲補上一句。

 

要死了,叔叔沒事來這種地方幹嘛!?還是在半夜!瑟亞翻了個白眼。

 

「那……。」本想能不靠關係就不靠的,事到如今,好不容易將那塊石頭拖出來,是必要見到的,他轉頭看著弟弟。

 

瑟恩呆了一會,這裡並非龍蛇混雜,甚至可說是安閒沈靜,帶著微微醉意的好詩隨處可聞,使他忍不住回憶起過往……

 

 

 

討厭、討厭!瑟恩氣呼呼的在路上晃啊晃,為什麼哥哥不會改公文,一天到晚跑出去都不會被罵,他只不過背不出一首詩就被罰寫!

 

沒關係,侍衛隊長叔叔只會檢查哥哥在不在房間,現在他學哥哥跑出來,一定不會被發現!

 

不過這裡真是個特別的地方,到處都是漂亮的樓房,還有詩人和大官出入,刺鼻卻香醇的味道彌漫,像哥哥房間裡的那種。

 

「你的衣服看起來好高級,怎麼會在這裡?」

 

「!」瑟恩嚇了一大跳,下意識想拔出劍,才發現沒帶在身上,也才看見出聲者的樣貌。

 

是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皮膚非常白,白到有點透明,頭髮居然是金色的,燈光般暖暖的金,還有一雙藍藍的眼,毫無畏懼地看著他。

 

這些顏色不該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瑟恩偏著頭心想,也許她是個仙子,大家都說哥哥是仙子,她很神奇,非常非常神奇,跟哥哥一樣神奇。

 

「這裡是哪裡?還有妳是誰?」

 

「這裡是嬤嬤開的店,」金髮女孩吐吐舌,用「不是好男人」的數落語氣說道,「還有在叫別人說名字之前要先報上姓名,這才是好客人,嬤嬤說如果不是就不用表演。」

 

「為什麼要表演?」瑟恩不服氣的反駁,「而且父皇也說,女生不可以出門,你是女生,還是女孩子,不可以出門也不可以問男生的名字。」

 

女孩露骨的白了他一眼,這非常不正常,女生不應該對男生,尤其還是皇子作出這麼不優雅的舉動,「我不只是女生,我是藝妓,當然要表演,也可以出門和問名字。」

 

藝妓?「藝妓就可以?那是什麼?」

 

「嗯,藝妓就是唱歌跳舞和陪客人作詩的,可以不像一般女生。」

 

瑟恩這才發現,女孩真的長得相當漂亮。深刻的五官、濃眉大眼、明眸皓齒,將來一定是個美姑娘。而且她化了非常濃的妝,除去天生關係,她皮膚這麼白也是因此。

 

「那你到底為什麼會來這裡?」

 

他嘆了口氣,「……我討厭學騎馬、算數、改公文,我也討厭背老頭子寫的奇怪文章,所以我學哥哥跑出來。」

 

「真的啊,好可怕,我也不喜歡,那你陪我好不好?」眨著一雙天真的、彷彿上好藍玉毫無雜質的圓圓眼睛,瑟恩突然發覺自己完全推拒不了,想被那雙眼永遠瞧著。

 

「好啊。」

 

「你可以看我跳舞,嬤嬤說喜歡的客人可以跳舞。」

 

「你很漂亮,跳舞一定很好看。」說出這句話時,他全身震了一下。

 

稱讚一個女孩,父皇說,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他卻好想將這件事做到完美。

 

「真的嗎?」咯咯一笑,她瀾漫的神情洩露出自己多麼容易被取悅。

 

看似古靈精怪,卻質樸童稚。

 

「你叫什麼名字?」

 

「瑟恩,戴瑟恩,妳呢?」

 

「我姓柳,柳日琴,大家都叫我琴。」

 

「唔,我覺得日比較好聽。」

 

「嬤嬤說,琴比較淑女,也比較詩意。」

 

「不會啊,誰說女生就要賢淑內向的。」

 

「不是你嗎?」

 

「隨便啦,反正我就是想叫你日。」

 

「這樣一個字好難聽。」

 

「那……『太陽』好不好?」

 

「不就是日嗎,好像男生,不過沒關係,我喜歡,我也要幫你取一個名字,戴瑟恩太饒口了。」

 

「那我是……?」

 

「你的臉死板板的,看起來好兇,像抓壞人的審判官,就叫『審判』吧。」

 

……好怪。」

 

「我的明明更怪!」日琴燦爛一笑,搭著他的手。

 

「決定了!『太陽』和『審判』!」

 

才見面不到一時辰,他們便天南地北聊起來,挖出彼此祖宗十八代,還幫彼此取了個怪綽號。

 

坐在「嬤嬤的店」的台階上,曾經兩小無猜。

 

那童言童語,許了永遠達不到的誓言、做了虛幻承諾的曾經。

 

 

 

友情隨著年紀增長逐漸加溫成感情,是之後的事了;在一個半夜被侍衛隊員跟蹤抓包,也是之後的事了;長大一點後知道煙花巷和青樓是什麼,以及藝妓的真實工作,大男人主義地為此嗤之以鼻,在某天夜晚不再相見,就這樣刻意忘掉她,讓她徹底消失在生命中,又是之後的事了。

 

一切一切,都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包括脫離年少輕狂、真正成熟後,瞭解愛的意義,並對自己因身份疏離後悔不已,卻又不敢道歉,亦是如此。

 

…………瑟恩?戴瑟恩!」

 

小小聲的低吼喚醒了他,他睜開眼睛,看見一臉受不了的哥哥,和一臉疑惑的鴇母。

 

「抱歉,」他低聲向哥哥說道,接著轉向一旁等待的女人。

 

深呼吸……平淡已久的情緒蕩漾起來,劃出圈圈波紋。

 

……好怕……好怕她不願接受他遲來十年的道歉。

 

「請幫我轉告大花魁,」抬眼,懇切而篤實的目光,對上老嫗久經人生歷練、充滿智慧的瞳。

 

一目、了然。

 

「請幫我告訴她,『審判』來找『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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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敢相信,一句話就能讓她把皇叔踢出門,跑來陪你這名不見經傳的小伙子。」瑟亞細長的紅眼像是要把弟弟切開一樣,「你到底還有什麼秘密沒告訴我!?」

 

多著,瑟恩默默心想。

 

 

 

「姑娘要見你,你們兩人都是。」鴇母對他擠眉弄眼、百般鼓勵,好似要去見花魁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小官人殷勤些啊,我女兒放下王爺來陪兩位可不是為了受氣。記得,討她歡心、別毛手毛腳。」

 

「好啦好啦知道啦……」兄長打了個大呵欠,一臉不耐煩。

 

「嘖,真是不解風情。」老婦人毫不客氣地回了一句,轉過身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如果瞭解她,就努力些,嗯?姑娘管你乞丐還皇帝,觸怒她的一律滾出去,懂嗎?」

 

……懂。」他微微瞪大眼,十年不見,『太陽』竟從溫柔親人變得性烈如火。

 

「讓我領兩位到姑娘房裡等,」微微行了個禮,鴇母伸手拉開門簾,引領他和兄長走進內室。

 

「請稍待一會,她還在跟二王爺糾纏著呢。兩位官人,她馬上就到,請您們把握時間,在她的陪伴下玩得愉快。」

 

 

 

喜悅,在聽到那句話時,填滿了他的心。

 

又倒盡一壺茶,他不擔心自己得等她多久,也不介意她什麼時候來。

 

他會一直等著,等到一個原諒。

 

大花魁的閨房佈置極為講究,檀木桌椅、象牙梳妝台,雲母屏風及出自名筆的花鳥仕女圖,似有若無的幽香和點綴用的玉石擺設更襯托出主人的品味高雅。

 

就不知,十年的歷練,他變了,她變了沒?

 

正思量,後方傳出的動靜使他一僵。

 

「兩位貴客可知否,小女子可是不收賄的。」

 

悅耳的女聲自水晶簾幕後傳來,叮咚地、清冽地,恰如幕上的綴飾,隨著被一隻纖纖玉手揭開碰在一起。

 

月色瞬間黯淡了,湮滅在雲彩後。

 

瓶中的花垂下頭,一切淡如空。

 

只剩搖曳的龍鳳燭,昏黃朦朧的火光中卻出現亮得驚人的身影。

 

柳日琴。

 

瑟恩不知該呼吸還是該心跳,因為他忘了如何同時進行。

 

閉月、羞花,也不過如此。

 

微捲的髮絲像熔化中的金子,絲滑到接近液態,雍容而熾熱,流淌身側,如削成的香肩、如彎月的頸項,蜿蜒淙淙,直至飛雪也遜色的冰肌玉骨。

 

湛藍、晶藍、寶藍,一對鑽石鑲上白金色的后冠,湧動席捲。兩潭醉人的海幽深無垠,眨眼便是一片波濤浪花。

 

挺立夜色中,宛若一枝金牡丹綻放,逕自清芳了世界一角,富麗華美的花瓣延展,月光下瑰姿豔逸,飄忽渺遠,純美聖潔中帶著妖異殷商妲己般的禍水。

 

一見必痴,二見必狂,瑟恩只感覺自己既痴又狂。

 

當她將溫酒填滿了杯子,都彷彿飲盡時間的流,只因她美得寂靜了歲月年華。

 

一個女人,從女孩,長成少女,再成了真正的女人,從漂亮到絕麗,從亙古到永恆。

 

微閉著眼,溫柔的光自淡色羽睫下滲出

 

……『審判』。」

 

她飽含情感與思念的呼喚,使瑟恩心上一陣抽痛,隱隱的,叫人忽視不了。

 

「你回來了。」

 

「對不起……

 

「不,」她伸出手,離他的唇只有幾寸,像是想輕觸上,又不敢再向前,「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早該在聽見國姓時便發現您是皇子了,自覺不配,豈敢糾纏。」

 

「別這麼說!妳是『太陽』!」

 

她逸麗得令他自相形穢,是他配不上啊!出落成這般嫻靜溫婉、不慍不怒,安閑到不像個青樓女子,一切錯在他啊!

 

「是我的……

 

「戴瑟恩,安靜。」

 

冷到谷底的熟悉聲音傳來,他驚了驚轉過頭,看見那刻神情目眥欲裂的兄長。

 

瑟恩以為自己看見幻覺。

 

瑟亞眼中燃燒著,恐怖到好似真的會拔劍弒親的燃燒著。

 

然而在轉向日琴時,那神情轉眼間收的一乾二淨,又回復俏皮中帶著吊兒郎當的調調。

 

「久聞花魁姑娘芳名,今日一見果真無雙絕色,」他豪爽一笑,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又聞姑娘能歌善舞,能否冒昧一求表演表演?」

 

聽見這帶著明顯打斷意味的插話,日琴沈默下來退了幾步,不再看瑟恩一眼,隨後搬出一張七弦琴。

 

今天的她,是藝妓,今天的他,是客人。

 

至此,她行了大禮,勾起一個傾國傾城的冶艷笑容。

 

「大人過獎,小女子理當從命。」

 

仰起頭,沒有挽起來的金髮披散,她朱唇輕啓。

 

獻上情愛道別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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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蘇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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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人賞識。」

 

靜,成了一種噪音。

 

一聞似夢,二聞似仙。

 

如夢比仙。

 

恍若自鏡中走了一遭,採起花朵倒影,恍若水中月色將眼前照得一片銀白。

 

良久,驚覺那銀是星空照在淚上的光芒。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月兒呀,你是不應該有什麼憾恨的,為什麼偏在人間無數的分別裡兀自圓滿呢?

 

清冽的天籟迴盪在每個角落,在心中深深撞擊著。

 

悲涼苦楚。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讓妳等了這麼久。

 

「我……」

 

「姑娘全才,甘拜下風。」瑟亞笑咪咪地出聲走上前,直到離美人僅一步之遙。

 

皇兄要做什麼?靠的那麼近?

 

「不敢當。」日琴不卑不亢地答道,兩道色彩奇異的目光交會。

 

藍的純粹,紅的、炙熱。

 

「就不知身體是否也如此迷人呢?」微醺的喃喃未落,銀髮青年便強硬扳過弧度優美的纖細下顎,一男一女雙雙撞在大紅絲絨被上。

 

「哦!」她悶哼一聲試圖掙脫,無奈弱女子的花拳繡腿哪敵得過習武十年的成年男子?

 

在重量壓迫下喘息,她對上一雙滿載著慾火的眼。

 

這個男人想要她,為她瘋狂,她很清楚,就像來這裡的每一個。

 

「大人,小女子賣藝,不賣身。」聲線染上薄怒,日琴拍開伸向自己衣領的手,「請大人放手,否則休怪小女子得罪。」

 

「妳能怎麼得罪我?」饒富興味的低沈嗓音自上方傳來,他的頭巾滑落,詭譎的銀一絲絲顯露,「我是戴瑟亞,妳認識那個蠢孩子的哥哥,皇子之一,我倒想看看姑娘拿我如何?」

 

「……審判!」眼看那隻孔武有力的手將身上布料一寸寸解開,日琴咬牙轉向傻在一邊的瑟恩。

 

「審判!」

 

「瑟恩,我的弟弟,」瑟亞對猛然回神、慨然起身的黑髮青年邪邪一笑,「這可是說好的。」

 

「皇兄,我們只說……」

 

「你可沒說不行,我請你利用兒時情誼騙她來可不是為了和她唱唱歌跳跳舞而已。」

 

瑟恩張了張嘴,卻發覺這句看似扭曲惡意的話語中卻扣不出一點漏洞。

 

句句屬實。

 

「戴瑟恩!?」憤怒燒乾了海中的柔情,日琴這才發現自己被騙了。

 

情、愛,多少年,她在這裡盼著、等著,憧憬她兒時的鄭元和,淒淒切切,終是虛無。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終歸只是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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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看著在驚愕與震怒中瞪大的海眼,瑟恩在心中吶喊,不是,我只答應帶他來!

 

真的、不是……

 

長久依賴著兄長、被兄長使喚、照顧、命令,順從的本能卻令他畏怯不前。

 

是皇兄啊……他敢得罪?

 

靠在牆邊,看著哥哥滿不在乎褪去日琴的衣裳,他不敢,不敢做、也不敢看。

 

「嗯、哼嗯,大人……」秋波迷濛,她試圖脫離掌控卻徒勞無功,自己的背叛使她心如死水。

 

是自己。

 

「吶,再叫一聲,」瑟亞撫過她嬌嫩的肌膚,在弟弟面前享受著甜膩如貓叫的哀求,「再用,那種聲音、叫我一聲大人,嗯?」

 

「不、我,不要……大人、求……」在劇烈活動下香汗淋漓,日琴不停後退,不讓他的唇碰到她的,直到背頂上床緣。

 

「哦、居然不是個千人騎的賤人,還是個純潔好女孩。」脫口而出露骨的情色話語,這在旁人看來都是熱血沸騰的香艷場景。

 

銷魂的呻吟聽在瑟恩耳裡卻著實震耳欲聾,床單一角柔滑若脂的皓體、暖金和雪銀的髮交織成一幅唯美的錦繡,那色彩對他刺眼到了極點。

 

他懦,卻不弱,身上迸出點點黑色的火花。

 

濃濃妒火。

 

痛,刺痛、鈍痛,原本隨著十年過去淡到以為能坐視這種事發生的感情,心中縫合的創口又滲出絲絲血液。

 

跟床單一樣紅。

 

「不……」嘶啞的單音節沒人聽得見,哥哥說要聽話……他不能背叛……

 

「哼嗯、嗯、不要阿……

 

……不能背叛,隱藏、停止。

 

「看著我,」那張痛苦的姣好臉蛋使瑟亞更加愉悅,「我要你只看著我,別再想他。」

 

「我會讓你幸福,所以別想他。」

 

「別叫、別叫我那個混帳弟弟!」

 

 

 

瑟亞嬉笑著跳過牆、拿劍鞘打昏了一個侍衛隊員,長腿在大街上邁動奔跑。

 

「小皇子!你要我怎麼跟皇上交代啊!」隊長欲哭無淚地對著那個逐漸遠去的小小背影大喊道,「我會跟你一起被罵的啊!」

 

礙著不能對堂堂皇儲出手,才十二歲的小傢伙在武術方面又天賦異稟,沒一次攔得住他,一向嚴厲的隊長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哈……」要不是會被父皇責備,他就是大搖大擺從門口晃出去都沒問題!哪還需要翻牆!

 

太好笑了,不過現在不是笑的時候。

 

熟門熟路竄進酒香四溢的小巷,嬤嬤應該在等他了吧。

 

還有……不知道見不見得到……「她」?

 

思及此,瑟亞俏臉一紅,腳步也慢了下來。

 

那個總是坐在台階上唱歌的金髮女生、很特別。

 

其他來訪的小公主或表姐表妹都很漂亮,都有喜歡他的意思,父皇也笑呵呵地叫他挑一個,但那不一樣。

 

她更漂亮,是活潑的、充滿力量的清新,跟那些從小學禮樂詩書的溫柔少女一點也不像。

 

這個,才適合一向大而化之的他,才能讓他一樣自由、卻捉住他的心。

 

金銀、紅藍,多配啊,他們會是全天下最登對的金童玉女。

 

青樓藝妓有啥關係,他會在她破身前接近她、將她娶回家,沒人能議論太子妃。

 

微微一笑,他跑的比方才更快了。

 

就從今天開始吧,嬤嬤說等她滿十五歲就會開始接客,那可就糟糕了。

 

感情是必須慢慢釀的。

 

「呦!小皇子來啦!」誇張尖細的語調傳遍百戶,瑟亞搔搔頭。

 

「嬤嬤……這樣講我很不自在啦……

 

「好好好,乖孩子,快進來。」鴇母拉著他進館,為他倒了一杯酒,「來喝一杯的吧,酒量要從小訓練,咱家小琴才十二歲就千杯不倒啦,都是嬤嬤訓練的好,對不對?」

 

「嬤嬤說的是,」瑟亞抓起酒杯,毫不介意的一飲而盡,左右張望著來往的人群,「但是妳說那麼多,我從來沒看過小琴,我想認識她。」

 

「哎呀呀,一家有女百家求,尤其我家這美人胚子更是千家求。」鴇母一臉大驚小怪的瞄向門口,「唔,在那邊啊,看看又釣到個小帥哥,聊得頗開心呢。」

 

順著視線看去,瑟亞的血液瞬間冷下來。

 

日琴,那個唯一能吸住他眼睛的、可愛的女孩子,正和另一個少年談笑著,天真笑語如鳥鳴低啾,少年歪著腦袋,清楚露出那張再熟悉也不過的臉。

 

原本冷硬到令他討厭的臭臉,在她面前卻舒緩了線條。

 

被搶走了。

 

握緊拳頭,無視嬤嬤驚訝的挽留聲,他拔腿就跑,不讓別人看見他哭。

 

「戴瑟恩!我會讓你完蛋!」

 

 

 

之所以突然和孿生兄弟那麼親近,是為了使其百般依賴著自己、信任自己,也方便自己扭曲瑟恩對日琴的想法,並趁機拉侍衛隊員到牆邊等候,都是為了她、一切都是為她好。

 

她應該是他的太子妃,不是他那孬種弟弟的。

 

十年來,他成熟了,變得更加陰狠、工於心計,然而那難忘的初戀、唯一,卻依然將弟弟當成鄭元和。

 

去死吧。

 

英雄難過美人關,也許。

 

瑟恩跌坐在沙發上,閉上眼,原來……

 

「別再想他,妳是本皇子的情人,妳是我的……

 

忍著……不能違逆,哥哥是對的……

 

……叫我大人,我愛妳啊,妳是我的全部,我為妳毀了我弟弟,我為妳能毀了我的江山……

 

忍著……不要反抗……是他的錯。

 

「本來、應該是……我的!」

 

應該……

 

「放開她。」

 

雪亮而冰冷的劍鋒抵上瑟亞的脖子,後方平板的聲音輕輕響起。

 

黑耀石般堅定不移的黑瞳眨也不眨,捲起滔天殺意。

 

真正的殺意。

 

「 你要我停下來?」瑟亞毫不畏懼地瞪著弟弟,不祥的猩紅雙眼染上同樣的恨。

 

那時他太無知,不知道怎麼搶,如今他有力量了,他的一切計劃皆在今天開花結果,沒有人,能再叫他放手!

 

「我就是放了手才被你……多厲害啊,趁虛而入,你這個卑鄙無恥……

 

我叫你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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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琴覺得自己被無限放大,在她的世界裡,有人對她不停施暴。

 

重重的、用力的,拳如雨點打下,既深入又無情。

 

「 你要我停下來?」

 

拜託、拜託停下來……

 

她看過許許多多比她更小的女孩被設計破了身,疼愛她的嬤嬤捨不得、憐惜她的客人捨不得,她一直小心翼翼守護著自己,不讓惡人有機可乘。

 

唯一令她毫無戒心的男人,是個怯懦而不敢為的傀儡,受暴徒掌控而利用她的感情。

 

她那麼嚮往他,那個曾經對她露出僵硬笑容的「審判」。

 

「我就是放了手才被你……多厲害啊,趁虛而入,你這個卑鄙無恥……

 

聲音都仿佛隔了一層薄膜,越離越遠,她不在乎,只有一句話在腦海中回蕩著。

 

為什麼這樣做,審判?

 

為什麼?為什麼不幫她?

 

呵、也許吧,她自嘲地想道,她不過是個交際花,她的感情一點價值也沒有,皇子怎可能對她真心?

 

但是,感情一點價值也沒有的她,卻為他保留了十年的貞潔,一直等著他。

 

何苦呢?

 

我叫你放開她!

 

身上重量突然一輕,高大的影子如蝙蝠翅膀般掃過上空,混著點點銀色劍氣,每道風壓都是削鐵如泥的內力。

 

某種溫熱液體瞬間噴得到處都是。

 

接著,她落入墨黑色的懷抱,暖暖的、寬厚而穩重,朦朧的視線中,看見的是一張沾著點點艷紅、完全失去冷靜的俊顏。

 

將纖細的軀體擁在懷裡,瑟恩抽起長劍,沒看鮮血飛濺的場景一眼,施力一踢窗便躍入夜色中。

 

在屋頂上拚命奔跑,他想躲進清明的月,想帶著懷中的人兒一起躲。

 

躲開自己方才做的事。

 

當然,縱使他正值盛年、武技精湛,也不可能在一夜未眠下抱著人跑太久。

 

「呼、呼……」他停下來,思緒混亂不已,眼前塞滿兄長憎恨的臉、聽見兄長狠戾的罵聲,看見那幅花鳥畫,上頭的粉蓮成了妖艷的紅。

 

就這樣神情恐怖的佇立屋簷,直到聽見輕輕的抽泣聲。

 

「你為什麼要救我?」

 

他低下頭,看見臂彎裡一雙泛起霧氣的藍眸。

 

「我為什麼不救你?」他勉強彎起笑,試圖讓自己不再那麼頭昏腦脹。

 

小手甩在他臉上,力道不大,卻帶著真正的嗔怒。

 

「你明明就是個叛徒!」淚珠一串串滾落,融入月色,成了梨花帶雨的珍珠兒,「你怕他,所以背叛我!我恨你,那你又為什麼……

 

「我差點殺了他。」瑟恩冷靜下來了,淡淡的陳述出使日琴瞪大眼的事實。

 

「我一劍刺進他腹部,揮了他一拳,放他倒在妳房間,」他再次一笑,慘然的。

 

「我差不多是殺了我兄長。」

 

「為什麼,審判?」她蜷起身子,吐氣如蘭,衣衫凌亂,大片雪白暴露在空氣中。

 

這樣個美如神仙、惑如魔鬼的女人,正問他話。

 

「為什麼?」

 

「我怕他,更愛妳。」

 

默了半晌。

 

取悅一個女人,父皇說,是比取悅女孩更困難的事。

 

想沉進那對海。

 

「我是懦夫,我也是個為愛犯罪、為妳犯罪的男人。」

 

終歸,他和哥哥是一樣的。

 

他們都為愛犯了罪,甘之如飴、無怨無悔,終至自相殘殺。

 

只是他贏了,他哥哥輸了。

 

輸掉愛、輸掉良知、輸掉了自我。

 

寧不知傾城國 佳人不可再得

 

如蜻蜓點水,他吻上那對玫瑰色的唇瓣。

 

「嫁我,不論妳同不同意。」

 

所幸,這依舊是她的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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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詩情,多畫意,終歸只是個詞。

 

愛,這詞兒不知出現在多少古文中,只因著甜蜜中刻骨銘心、能毀掉一個英雄的力量,實在哀婉到唯美。

 

愛,愛如梅,寒徹骨後撲鼻香。

 

情,深了,深的,宛若萬丈不見底的峽谷。

 

情,情如鏡,一睜眼難辨幻虛真。

 

愛、情,那麼純淨無暇,風塵中企盼的女子,花中來去,也就為了一次莊周夢蝶,情、愛,終歸不再是個詞……

 

是個故事,圓滿結局的、不停走下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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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馬好難寫(##

噢啊啊終於完成了

爛尾BJ4,一切都是為了正文A__A

感謝有讀者出這種題目讓我磨筆(想寫古代架空文很久了(總字數9895的點文www

感謝小銀及其他讀者的鼓勵

本人會放新文的:)

然後懶得排版

大家下次見囉~(沒人要見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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